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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供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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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先前穿著舊衣,能看出是窮人家女兒身份的衣裳,臉上又有汙漬,他覺得她除了和平常的鬼一樣臉白得厲害,沒有什麽特別之處。

被他從孟婆處領回來後,她也請求沐浴過了,只是他才給她添了凳子,她沈浸於有了凳子的喜悅中,沒有向他討要衣裳,她還穿著那件粗糙布匹所制的舊衣,而他也沒有功夫端詳她的臉,此刻他竟註意到,她本來生的不差。

“閻君,我……”寧春有些遲疑,顯然有求於他,卻又不便啟齒。

祁鈺見她只是站在那裏,甚至沒有看見他讓她坐下的手勢。換過衣裳的姑娘不覆臟汙的模樣,這平日裏看慣的公服,穿在她身上偏又是另一種樣子。

他以前不知道,這地府的衣裳也有看起來順眼的一日,有句話是人靠衣裝,可在寧春這裏卻是衣靠人襯了。

祁鈺收回視線,狀似從繁冗的公務裏擡起頭來:“說吧。”

“好,”寧春下定決心,猶如豁出去那般,緊了緊手中衣物,“屬下之前沐浴用的是您這裏的浴池,更衣用的也是您的場所,可閻君,屬下是女子,咱們終究男女有別,一回這樣,是您愛護下屬,時日長久了,恐怕不像樣子,所以屬下請求閻君,賞我一間遮風擋雨的屋子吧。”

最好離閻君遠遠的,他們在辦公時是上下屬關系,這出了閻羅殿可就不是了,她雖然想抱閻君大腿,可也沒有要到時時刻刻與閻君捆綁的地步。

他倒忘了,女人本就比男人麻煩得多,她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。

祁鈺掀起眼皮看她:“閻羅殿公務很多,我宿在此處是為辦公便利,殿內除了我就沒誰住了,長此以往略顯冷清,這裏空曠得很,你便挑間合意的住下。”

“多謝閻君體恤。”寧春本意是想去閻羅殿外找間屋子住下的,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出不了閻羅殿,迫於閻君的威壓,她只能抱著衣裳在內殿找房間了,還要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,不然,她實在害怕閻君頂著那張萬年不見波瀾的臉對她做出無理要求。

寧春選了離閻君居所最遠的那間屋子,放置好舊衣。她沒打算扔掉它,雖則是粗糙了點,不好看了點,可它畢竟是她為人一世的證據啊,她想放著空閑時候洗洗幹凈,再收藏起來。

做人雖苦,她畢竟有過真真切切的喜怒哀樂,她也確確實實存在過,她不想忘記那段經歷,那也是她做鬼後唯一可回憶的了。

整理好自己的思緒,寧春再次出現在祁鈺面前,不待他說話,就坐回自己的位置。

“選好了?”祁鈺把情孽簿遞給她。

寧春接過情孽簿,指了指自己屋子的方向,“我選了那間屋子。”

閻君嗯了聲,表示知道了。

“多熟悉熟悉情孽簿,不日你便要處理這些事了。”

寧春揚了揚手中簿子:“屬下一定不會辜負閻君厚望。”

準備看情孽簿了,寧春才註意到,這桌上屬於閻君的供品還未撤下。色香俱佳的吃食勾得她根本無心看這風月話本,在她看來,這情孽簿可不就是風月話本嗎?記錄那麽多為情所困的男男女女,若不是閻君說清楚了,她還真以為這是地府哪個寫書的解悶兒的產物。

她最好這些個新奇讀物,擱在平日裏,早就如饑似渴地看起來了,不消多久,她就能被書中人物身世所感染,撒幾顆淚珠子。可眼下,她還不想,畢竟這些能看不能吃的美食擺在眼前,令她十分痛苦。

借著情孽簿的掩護,寧春正大光明地看閻君。閻君辦公的時候可真專註,翻著生死簿,目光循著一人的生平,一下子看到底,然後翻頁,一點也不拖泥帶水。可她現在著實沒有心情去看情孽簿,雖有些微慚愧,這並不影響她調劑沈悶的氣氛。眼睛眨了眨,她便有了計較。

嘩啦啦翻了翻情孽簿,寧春帶著同情的腔調道:“閻君,這些故事我粗粗看了一遍,其中不乏有情人難成眷屬的,就比如這個李生,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,二人是鄰居,雙方父母也都滿意這門親事,給他們早早定了親,想著到了年紀就成事。怎奈天不遂人願,李生在進京趕考的路上被山匪打劫,身無分文,這他也不能再半途返家取盤纏,他爹娘為給他湊盤纏把棺材本兒都拿出來了。無奈之下,李生只好繼續趕路,風餐露宿的,沒多時就又餓又累,暈倒在路邊。就是那麽巧,有一大戶人家的小姐出門踏青,好心救了他,收留其在府上住了多日,還贈與盤纏助他一舉奪魁。”

“這富家小姐對李生是一往情深,李生也不是不知,但一想他的未婚妻還在等他,這情意無論如何都不能回應了……”

“後來可是富家小姐以死相逼,要李生娶她?”祁鈺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。

寧春眼睛閃了閃,驚奇道:“閻君,您怎麽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麽?”

祁鈺淡道:“人間話本裏虐戀情深的戲碼罷了。”不懂她為什麽這樣感興趣。

“閻君真厲害!”寧春誇張道,放下情孽簿,又發起愁來,似是自語,“可我也看出閻君分明對這些沒有興趣,與板著臉的閻君在一處辦公,可真惶恐啊。”

祁鈺眼皮跳了跳。

寧春接道:“不如屬下和您聊點別的吧,聊聊您的供品如何?”

祁鈺想說“不必,我對這個也沒興趣”,可寧春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,自顧自說了下去,沒有要聽取他意見的打算。

“您看這道山筍炒肉,色澤飽滿,聞著都香吶,這做法更是一絕。別看只是普通的豬肉,這豬肉也是大有學問的,要在年前殺豬,肉要做成臘肉,再取肥瘦皆有稱之為五花肉的,切成片,先於山筍下鍋。而這山筍,需在春季,春光明媚山花爛漫之時,去竹林繁盛處揀鮮嫩的筍,剝去外面的筍衣,清水沖洗,切成段,在臘肉炒熟後,再以佐料輔之,炒出來的山筍鮮香可口,又不油膩,是正正好的口感。”

“這個是木耳炒雞肉,您看,這雞肉顯然是煮了很久的,看起來糯糯的,我都能想見雞湯那濃郁的香味兒了。再說木耳,您看它黑裏透亮就知道,這一定不是樹上隨意采來的,而是專人培育的,吃起來也是很爽口的。”

“還有這道……”

祁鈺手裏的生死簿終於看不下去了,重重一放,叫了鬼差進來。

“把這些全部收下去。”指指寧春面前的人間美食,閻君的脾氣將發未發。

寧春靜靜看著鬼差為她收拾好的桌案,暗自可惜,她還沒為閻君一一介紹完呢。她雖是小地方窮苦人家的女兒,沒見過富貴人家的奢靡生活,山珍海味亦是無緣親嘗,不過這些稍微平常些的菜肴,她就算沒吃過,總也見過一些,說起來也毫不費力。

閻君就不同了,一看就是不食煙火的大人物,不過現在倒也是不食煙火的,他肯定不了解這些家常小菜,更不知做法如何。沒想到,她就隨口說了那麽幾道菜,閻君就受不了了,召來鬼差將這些美味全都撤去。

“不要忘了你的本職。”祁鈺看她似乎極為可惜的樣子,眼巴巴盯著殿門的方向,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。

寧春悶聲應了是,把目光轉回簿子上,“閻君,屬下只是想讓您的供品物盡其用,這只能看不能吃的,我怕您饞得慌,這才想到以這種方法讓您解解饞,我沒有別的意思。”

寧春的目的就是要他不能再靜心看生死簿,她饞,他也得陪著饞。如今目的達到了,她就把責任往他身上推:您看我都是為了您啊,我容易嗎?

“……”祁鈺冷眼看著她:別以為裝可憐我就會放過你。

“閻君,我……屬下這就開始。”寧春終於怯怯道。

閻君不說話,氣壓更低沈了,她怕閻君再用別的法子折磨她,以閻君的才智和手段,下次可不會用光看不能吃,還搭上自己的供品來折磨她了,殺敵一千,自損八百,不劃算。

祁鈺沒有回應她,重又拿起了生死簿。

寧春習慣了他的高冷,也是,閻君身份高貴,需要與地府其他人保持距離,這樣才有足夠的威嚴來鎮壓他們。

寧春很能理解,同時也覺得閻君好生可憐,連個知己友人都沒有,忙起來更是不言不語。而她只是他手底下一個做事的,自然也不能要求上司陪她聊天。

寧春只能做好自己該做的事,那就是看“風月話本”。她意識到,就這幾個時辰的光景,情孽簿竟增加了一個故事,是她翻到後面發覺的,在感嘆世間情癡忒多時,她想到另一個問題。

“閻君。”寧春喊出來就後悔了,忙噤了聲。

祁鈺難得安靜了一會,這還沒看完一個人的死因,就聽見寧春喚她,心道果然是不消停的。

“說。”簡潔有力的一個字,寧春能體會到閻君此時有多煩躁。

“屬下發現,情孽簿又多了一個故事。”寧春小心翼翼道,覷著閻君臉色,看不出什麽,“所以我想,這完善情孽簿是不是給他們安排好了歸宿後,情孽簿也會自發就顯現出來了?”那樣她就不用寫上去了,她雖念了幾年書,可寫出來的字到底是入不了閻君眼的,她自己都嫌醜,更何況閻君。

“生死簿和情孽簿在自發更新,乃是在人間巡行的鬼差將消息傳遞回來了,並無甚神奇之處。”祁鈺瞥她一眼,“你去人間處理事宜,情孽簿中故事每完善一個,都要用筆記錄。”

“屬下知道了。”寧春有氣無力道,長嘆一聲,伏在案上,看閻君辦公。

祁鈺看生死簿的神情很認真,褪去了陰沈威嚴,面上柔和了一些,寧春能看到他偶爾眨眼時輕顫的睫毛,若是離得更近些,她可以細數有多少根。

誰能想到這麽金質玉相的閻君,其實是一個孤獨可憐又苛待下屬的人呢?算上最後一條,他的孤獨可憐大可忽略不計了,寧春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,碰上這麽個不茍言笑,喜怒無常的上司,她的前程堪憂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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